一位大学保安在校园里工作的同时,开始努力自学哲学,并且动手翻译海德格尔的著作,人们为此欢呼。一位威斯康星17岁少年手持AR-15,射杀两名向他逼近的抗议游行人士,陪审团裁定所有杀人指控均不成立,人们也为此欢呼。
我相信这些欢呼都来自朴素的情感,只是如果仔细想一下的话,可能会有别样滋味。保安小哥当然体现出了个人的自强不息,勤奋好学,也当然值得人钦佩。但是不是也应该这么考虑一下,除了精神层面的追求,他个人做对了一件事:进入著名学府担任保安。因此,他才有机会获得一些免费的优质教育资源。如果他还在老家,人还在江湖,那么无论他的精神世界有多么强大,他在学问上也很难得到多少进步。
保安小哥能在工作之余一路学下去,说明他有学习的兴趣,也有学习的能力。和他进入大学校园之前的情形相比,区别就在于他能否得到优质的教育资源。同样一个人,得到与否,决定了他能不能走这条路。那为什么先前他没有得到呢?不知道,欢呼声和掌声淹没了一切。一个动人的故事比什么都重要,故事里的精神感召力对所有人都很重要。但我还是想小声说一句:又不是所有身具潜力的年轻人都可以找一所好大学当保安,然后继续自己的求学生涯,一小部分都做不到。
威斯康辛少年脑子不大好用的样子,现在他是个英雄。他面前的人群分裂为两群,一群说Black Lives Matter,另一群说Blue lives Matter. 少年选择支持后者,挎着长枪,拿着急救包,按照那些聪明的成年人的指示,去保护良民私产。然后他走入前一群人的游行队伍里,带着他的AR-15,冲突在一瞬间发生,他击杀了两人,重伤一人。
每方都有自己支持的理念,都有自己的公正与正义。但是要践行自己的理念时,却是让一个脑子不大好用的少年顶在最前面,他去承担一切。他要承担街头冲突,感受威胁,背负剥夺他人性命的责任,以及漫长的审判。然后人们欢呼正义降临,举杯相庆,付出一杯啤酒钱。我在这种欢呼中看到另外的一些可能:
如果陪审团裁定四项谋杀罪成立,人们还是会欢呼正义降临,举杯相庆,只不过是换了另外一群人而已。如果他在射出第一颗子弹时,对方有人反应足够迅速,立即拔枪回击,他不幸中弹身亡,那么最终根据相同的法律和法理,对方同样会被无罪开释,而他死了便埋了,埋了也就被人们忘记了,不会成为一名英雄。
那么是不是可以得出一个推断:理念也好,正义也罢,能否成立取决于火器的口径和射击精度?如果是这样的话,为什么最后是一个17岁少年去街头杀人?然后给他一顶纸糊的英雄桂冠?
我曾经以为自己很懂这个世界,我也曾经对许多理念相当笃定,现在我对这两点都不太确信了。世界应该是在一个相当粗糙的层面上运行,许多理念之所以成为理念,是因为人们无需为此支付任何代价。所以连带那些欢呼声我也深深怀疑了起来,在热烈和喧闹背后,我感觉到了隐约的一些寒意,忍不住想往后退远一点,再远一点。
塞林格在小说《麦田里的守望者》里曾经写过:“我将来要当一名麦田里的守望者。有那么一群孩子在一大块麦田里玩。几千几万的小孩子,附近没有一个大人,我是说---除了我。我呢,就在那混帐的悬崖边,我的职务就是在那守望。要是有哪个孩子往悬崖边来,我就把他捉住---我是说孩子们都是在狂奔,也不知道自己是在往哪儿跑。我得从什么地方出来,把他们捉住。我整天就干这样的事,我只想做个麦田里的守望者。”
我当初读到这一段话的时候热泪盈眶,现在也同样如此。当初是因为有那么一个人存在,现在是因为知道这个人其实并不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