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大白菜
80年代后期,分地挖出了农村的潜力,给农民民带来了巨大的生产积极性,粮食产量连年增产,居高不下,很快就造成了供过于求,粮食过剩的局面。秋后辛辛苦苦生产出来的玉米,拉到市场上去卖,只卖到八分钱一斤。种粮食注定是不行了,大家就有了改种蔬菜的想法。大家都有了这种想法,传言也就出来了:说蔬菜种出来能卖给城里人,到蔬菜成熟的季节,城里就会开来大汽车,有多少收购多少。于是大家就由粮食改种蔬菜。小麦田里套种西瓜,西瓜成熟,种上大白菜。曹县的马头镇,至今还保留着这种种植模式。
初冬,大白菜成熟,城里人并没有来买,也没有开来大汽车。田野里一堆一堆大白菜,堆得像小山。运不走,卖不掉,吃不完,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它一天天慢慢地烂掉。真是应了那句“事事有矛盾,时时有矛盾”的话,农民拥有土地,生产不出东西这个矛盾解决了,又出现了新的矛盾,那就是出产的东西消化不掉。
年关,看着一堆堆逐渐烂掉的大白菜,一家人的意思,趁着新年将到,把没有烂掉的卖掉。到附近的市场上去卖是肯定行不通的,看着自己家里的正发愁,谁来买你的?雪中送炭行,雪中送冰肯定不行。只有运到离村子很远的市场上,看能不能换回几个钱来。
离我们村30多里路的葫芦架村,腊月22日开市,我们决定去那里卖大白菜。全家人21日就开始忙了,把没有烂掉的大白菜用菜刀削去菜根,在揭去老帮,只剩下一个白白的菜心,用手轻轻地托起,放进架子车的车厢。装满后,再用布单盖好。等到把两辆装满大白菜的架子车拉到自家院子,天已经黑透了。
由于天气寒冷,路途又远,卖大白菜的任务就落到了我和我哥肩上。过了夜里12点,母亲给我们做了早饭。简单的吃点东西,我们每人拉起一辆架子车,就上路了。临走,因为刚下过一场小雪,母亲嘱咐带上雨鞋。
从家里拉起架子车出村,还感到寒冷,冷得打颤。出了村,眼前一片开阔,刮着溜溜的小北风。一弯月牙挂在西边的天际,满天的星星俯瞰着大地。月牙又小又模糊,像是害怕寒冷躲了起来。朦胧的月光撒下来,好像不是月光,是寒冷。这时大地给人的感觉是“白茫茫一片真干净。”白天清晰的村庄和树林,现在模糊成一片,哪里是村庄,哪里是树林已经无法分辨。冻得硬邦邦的路面在黑夜里往远去延着。人和车子走在上面,像走在石头上。白天路面上的积水结了薄薄的冰,人走上去会发出“咯嘣”一声响,车轮子压上去会发出“咯咯嘣嘣”一阵响。在这寂静的旷野里,两个人拉着两辆架子车一前一后地走,显得是那样的渺小、孤独和无助。
出村半里路的时候,身上已有寒冷转为燥热,走出一里路以后,就大汗淋漓了。我哥脱去了棉衣,只穿一件绒衣;我脱了棉衣,只穿一件衬衫。转了三个弯,换了两条路,走上了一条南北大路。走到了离我们村大约20里路的新庄村,村子里传出了鸡叫声,不久,附近的村子里的鸡叫声就练成了片。这时我们知道,离通上葫芦架村的柏油路已经不远了。
柏油路,那时候是稀少的,因稀少而珍贵,贯穿全县只有两条,这是其中一条东西走向的。柏油路光滑而平整,车子走在上面,搭着车襻的肩膀上的力就几乎完全省去了,双手扶着车把就可以轻松地前进。一鼓作气走上柏油路,我和我哥停下车子,作短暂地休息。这时我看到我哥身上的绒衣已被汗水完全湿透,半道上是没有衣服换的,就穿上棉衣,用体温慢慢地暖干;我也穿上棉衣,继续赶路。
上了柏油路,离葫芦架村已经不远,大概有五六里的样子。市场就在街道上。早有街道上的居民在两边摆上了席子、麻袋片之类的东西,叫摊位。有谁在这些摊位上卖东西,人家是要收取摊位费的。到村子里炊烟升起的时候,我们的架子车就停在了这些摊位前。我走出车辕,就要顺势躺倒在摊位上,被哥哥一把拉住,说:“你不要命了!”
把车子移到摊位后面,抱几棵大白菜放在摊位上,就算出市了。想不到大白菜卖得异常顺利,来买大白菜的是一位姑娘。她出价每斤五分,哥哥要价一毛。讲来讲去,那姑娘干脆说:也别讲价钱了,也不用过称了,论堆,一车八块钱。你要是愿意的话,送到我们家就完事了。我家在前面不远。好像又自语说:吃不完可以送人。
哥哥犹豫了一会,就没有再坚持。
那年是年前打春 ,夜里寒冷,白天太阳出来 ,还是有温度的。回去路上的冰解了冻,路面泥泞不堪,就是穿上雨鞋,也极其难走。一直到下午两点,我们才赶回家里。但如果没有雨鞋,我们该怎么办呢?这时我们又佩服母亲的先见之明。
现在回忆起那次卖大白菜的事,哥哥说:别说每车大白菜 给八块钱,就是白白走一趟,给80块钱,现在我也是不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