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们,你们好,我是莫言。
最近我在后台看到有位年轻的朋友,问了这样一个问题:
“诺奖作家的写作的灵感都是怎么来的?”
我小学五年级就辍学了,过早地进入了成人社会。
我的同龄人还在学校里面打打闹闹,而我就开始跟大人一块劳动了。我体力不行,大人的活干不了;想找小孩玩,没有,人家都在学校里。
大人就让我去放牛放羊,这就让我一头扎到大自然里去了。
牛、羊、动物是我的朋友,尽管我没人说话,不能跟人交流,但是我会对着牛,对着大自然交流。
甚至在心里面编造了各种各样的语言,在呐喊,在唱歌,在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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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两年以后,我就必须参加一些跟大人一块儿的劳动了。人家干活,我帮人家牵牛,干些跟大人在一块的活儿。
因为我毕竟认识几个字,晚上的时候就让我当记工员。
我每天晚上去生产队的记工房,为白天劳动的社员们,记下他们今天干了什么,那时每个人都有一本劳动手册。
这就是说我已经和成年人打成一片了,所以我比更多同龄的孩子,更早地知道了成年人在干什么,在想什么,在说什么。
在语言方面,我因此更早地了解了成年人之间的语言,农民的这种幽默,农民的这种讽刺。
还有老人讲述的历史掌故、传奇人物、妖魔鬼怪,各种动物变化成人的聊斋式的故事。
所以我就了解了大自然,了解了成人社会,也了解到很多在学校里学不到的民间的、口头的、文学的语言。
这就让我具备了一种讲故事的人的才能,因为我从小就是一个听故事的人。
那时在集市上,还存在着一种说书人,讲《烈火金刚》,讲《林海雪原》,讲《红岩》……
因为他要把一个小说讲好几个月,不断地讲,所以他在每一个故事里大量地添油加醋,随机地演绎。
有的时候可能是讲某个人穿一条裤子,讲了一天还没穿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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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这样一种东拉西扯的语言风格。
村子里面有很多这种口头语言家,他们不认识一个字,但是讲起话来,天然的押韵,而且妙语连珠。
这样一种农村的生活体验,农村的语言宝库,给了我很大的教益、收获。后来当我成为作家的时候,这种早期的语言积累,自然就会利用起来。
这是我作为一个听故事的人,慢慢变成一个讲故事的人的过程。
想象力也跟这个有关系。
想象力刚开始就是胡思乱想,你一个人在草原上放牛,周围也没个成年人,天上全是各种各样的鸟,百灵鸟、画眉鸟……发出婉转的叫声。
地上就是飞来飞去的蚂蚱,各种动物,牛在吃草,牛也在追逐,牛跟牛之间有时候也在争斗,那么在这样一个跟大自然完全融为一体的环境里面,你这种想象力不可能不澎湃。
有时候我就在做白日梦,想各种各样美好的事情,然后把听到的“狐狸变美女,刺猬变神仙,蛇变人”这样的故事,又跟眼前看到的东西联合起来,有恐惧也有希望。
所以这样一种想象力,我觉得也是建立在对大自然的了解的基础上的,因为想象力是有物质基础的,有物质材料的。
我们的想象是建立在农作物、大自然、草地、牲畜,这样一种农村生活物质基础上的。
而现在城里的年轻人的想象力,应该是建立在高楼大厦,各种电子产品,网络游戏之上的。
所以时代不同了,我们人跟人之间的想象力,依据的材料也不一样,所以写出的文学作品也是不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