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想写热点的时候我都会忍一下。
有时候是因为看看这个写的,再看看那个写的,哎呀人家写得太好了,我没脸打键盘。
还有的时候忍一下是为了看反转。
患哮喘女童被罚跑操场10圈至吐血事件,一开始我是信一大半的。
因为相信这个世界上有不好的老师。
在我孩子还念幼儿园的时候我还在上班,寒暑假把她放在一家私立的托管机构,早上8点送去晚上5点半接回来,白天老师给念念绘本、教教手工,中午管一顿饭,一天180块钱。我去看过几次,老师都很热情,里面的布置看上去很也高级,我挺放心的。但是孩子几天后忽然不愿意去了,问她也不说。又坚持了一段时间,她忽然告诉我们,有一个老师对她不好,由于她不吃香菇,午饭时有香菇,她表示抗议。那个老师就问,不吃香菇的小朋友举手。我孩子举了手,老师说那你最后打饭。最后,老师把最大的最多的香菇打给了她,逼着她吃完。
由于不是什么大事,我也没有去追问。再说孩子挑食的毛病确实得改。但是,老师这种行为不是属于欺骗吗?明显可以用更好的方式来教育,为什么一定要带着恶意和戏弄呢?一个三四岁的孩子对老师有了信任危机后,影响还是蛮大的。平时我不怎么带孩子,这两次带孩子出国,吃饭前她都要用英语叮嘱服务员她不吃香菇;我们到了迁西子鱼的朋友家,孩子第一件事就是跑到厨房去给仙女姐姐说她不吃香菇。自从被逼吃香菇之后她对香菇更加如临大敌,连别人吃香菇时她连闻到味都不爽。
孩子念书这一路以来遇到的老师都很好,唯独那一个老师给她留下了阴影。所以我相信世界上什么事都是可能发生的,她幼儿园的班主任真心把孩子当成自己的孩子看;还有些老师对自己的工作很不耐烦,对孩子带有敌意。
“同情弱势”的心理使很多人都相信了“吐血女孩”的妈妈。在某个层面我也相信并愤怒过。但是多年的记者生涯使我摁下来等待,毕竟对方没有发声。
做记者时感触最深的是什么:采访A,A的说辞能让你拍案而起、怒火攻心;再采访B,B的说辞让你发现两边都不是什么好人。再然后采访官方,当所有的证据都中立地摆在眼前,最后只能一声唏嘘。
当事人会由于自己的某种动机撒谎。好一点的,是只说对自己有利的话,不利的,则隐瞒。那种双方对峙、拉筋扯皮的故事,几乎没有一件不是这样的。所以一篇新闻稿,至少要采访到三方人。任何一次,真相都会推翻第一个人的大部分说辞。
举一个印象很深的例子。曾经有一个女人向我们求助,说自己N年没见过丈夫,这期间离了四次婚离不掉,全因丈夫在法院有人。为此我还专门跑到她们县城去找她丈夫,她丈夫说她转移财产,并且在打这四次离婚官司中他们还是有感情的,她做过一次流产手术丈夫陪同,在医院有签字。女人就大叫说流产的孩子并不是他的,然后俩人大吵大闹我在旁边状如呆鹅。最后我到法院,法院出示了一系列证据证明在打这四次离婚官司中两人都住在一起,女方在外面有人,隔一段时间闹一次离婚,调解好了又闹一次,“在法院有人”纯属无稽之谈。法院表示如果双方愿意离婚,现在就可以把他们叫过来谈,还愿意免费帮女方找律师。第二天双方都到场,法院又给调解好了,两口子正正常常回家了……
还有一个前些年在当地比较轰动的事件:一女孩患有红斑狼疮,知道自己不能怀孕,结果怀孕导致肾衰竭,住院期间丈夫玩起失踪,直到女孩临终他也没有回来。这件事是女方的家属找到我们,痛诉男方不义。然后我采访男方,没找到男主角但是找到了他妈和他姐,他们说女方婚前隐瞒病史,他们为了孩子结婚送了彩礼装修了房子,家已被掏空,谁能想到是搞了个有病的女人回来?住院他们花了几十万已令他们负债累累,谁愿意自己的儿媳妇嫁进来不到一年就死掉?
然后我又去采访女方家属,家属说绝对没有隐瞒病史。男方家属说如果她们不隐瞒病史,我们有病啊还娶她?
最后采访医生,医生说有没有隐瞒病史他不知道,但是女方怀孕是自己坚持的,刚住院的时候男方对她也很好,每天在医院照顾得很周到,没想到女孩病情恶化很快,男孩也很年轻,可能受不了了吧,就离开了。离开之后一直是婆婆在照顾。
还原了整个事件之后我们发现,其实刚开始两个人的感情很好。男孩没有担当是事实,女孩坚持怀孕也是事实。当舆论一边倒的时候,双方都是愤怒的,把一场悲剧变得更悲剧。直到我们采访结束,他们还在为医药费各执一词。
无论是悲剧还是喜剧,一个新闻人要做的就是让所有当事人说话,并尽可能采访到更多的知情者。如果做不到,你的评论就是偏颇的。花开生两面,人生佛魔间,你没见识过一个人想达到自己的目的有多能扯,不能全说是人性之恶,至少在某一瞬间他们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扭曲。中正地把一件事情还原很不容易,暂时保留意见,是媒体人的一种操守。
由于现在网媒工作者没有记者证,在网上搜搜材料拼一篇稿子大有人在。反正写得不对后面删了就是。但是看客需冷静,一时情绪发泄所带来的快感并不能增长智慧。
不再跟着喧嚣起舞,是一个人成熟的标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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