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鲤的畅销,足见当代生活的为难,预期回报的缺少。
我从小到大,没开过刀,没拔过牙,没骨过折,没痛过经,没生过孩子,没遭过剧病痛,没受过烈伤痕,没有经历过任何克苏鲁级的值得回忆的肉体大痛苦,我要是自杀,也会选无知觉的,无过程的,决不受跳楼卧轨这等疼痛,去也要去得舒舒服服的。
确实没有吃过值得讲述的苦,但不知道从哪一刻开始,就没有大块地,连续地,彻底地,不带前思与后想地真正开心过。总觉得被一块随时能摧毁一切,却又讲不清来路的大石头压着,所有能带来快乐的事情都无法尽兴。
曾看黄磊的一个采访,说自己1999年12月31日在台湾宣传《人间四月天》,世纪交汇的那一刻,他是和周迅在回台北的出租车上度过的。我就在想,20世纪的最后一刻,我在哪儿啊,怎么度过的啊。
完全忘了。
虽说纪年是一个人为的偶然,从物理时间看,这一刻与其他的时刻并没有什么不同,但从历史计量看,还是存在某种宏大的仪式感的。21世纪初我看过一本摄影集叫《别了,20世纪》,用黑白影像标记人类文明最变幻莫测的一百年。
这一别,竟也过去20年,21世纪已划过近1/5。
记得1999年末,电视报纸上有说,我们能见证千禧年是多么幸运啊,地球上所有存在过的人类里,90%都没有机会经历这种时刻。
于个体而言,在世界上已存在20多年是什么感觉,就这种时间长度感觉,再来个2到3遍,就可以永久不存在了。
20岁以后一直在一件事情上消耗大量精力,就是说服自己放下那些在当前时空法则与因果规律下已经不可能再完成的执念。
梦里见到了再也见不到的人,贪心拍了许多照片,醒来后打开相册,一张都不见了。
噩梦虽然不好,但醒的时候是解脱的,放心的,庆幸没有真的发生的。美梦虽然好,但醒的时候是破灭的,怅惘的,失落这终究不是现实的。
梦里有时就当有,醒来没了莫强求。
我不靠解决问题而靠跟自我对谈来纾解消极情绪,且大多数时候因为聪明过人而能说赢自己,所以结果还算有效,至少完全对得起这懒惰的心理投入了。
哼歌从来但凭心意,不讲动机。刚刚哼,“看看可爱的天,唱唱可爱的脸,你的心情我能理解”,然后呆住,我干嘛要这么唱,不过确实很合理。
我有高亢的时候,也有低沉的时候,很奇怪,我并不对前一种状态有特别积极的评价,它过于正常了,正常到我在后一种状态下观看时,觉得令人讨厌,像一只认真努力的孔雀。低沉时我能感知到许多细小的东西,虽然难过,但比高亢更能绵长地支撑我生活下去。
曾经有个减压的办法,就是一个文件一个文件地删硬盘和网盘里的大学时期的习题,讲义,课件,演示,报告,大作业,小论文,课程设计之类的东西,非常舒爽,那些折磨我抑郁终日的重要存在,现在被我就这么随手弹指消散了,意味着大事成了轻松谈笑的往事,操我操到死的死线自己也死了,死透了,尸体还被我拎出来挫骨扬灰。
虽不能对人人都送出具体的祝福,但总是可以希冀,如果你有什么想要逃离的,都有随手弹散的一天。
我亦不再祝福努力。相反地,我希望少一些趋利,势利,功利的难看努力,少一些既不建设内心,也不关注世界,绝不落后的坟墓马拉松运动员,少一些汲汲于计算却因此更容易被算计与奴役的理性经济人。
当年,我查到自己考研被拟录取时,最先告诉的人,是当时的好朋友们。有一位的QQ签名变成了“诚心祝福你,捱得到新天地”,也许是巧合,但我一直就当是对我说的。可是我不知道,新天地是否到来,还是生活永远是失望的循环中点缀些满足的碎屑。
但我现在有了另一种确信,新天地或许没有那么重要,攀登与奴役都是无止尽的。在任何地方,都能找到与自我相安无事的平静与容纳。
就像那句欢快的祝福歌,“衷心祝福你,永远祝福你,达到真善美。
你还有什么未竟的心愿,如若来不及,不如肚皮向上,躺着漂浮,让潮水将你冲上20年代真幻莫测的海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