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道之行 从雪山奔向大海 | 高黎贡山深夜故事会
快9点了,天已完全黑了,浑身湿透、极度疲惫且饥肠辘辘的记者使劲闻着空气中弥漫的饭菜香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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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两团黑影从篝火上空掠过,停在宿营地旁的大树上。“飞鼠!”一名护林员叫起来,冲出帐篷。
7月8日拍摄的云南大鼯鼠。
累得全身瘫软的记者也从“竹床”上一跃而起,跑出帐篷仰头望去,只见一只小猫大小的动物正紧紧抓住一根离地20米左右的树枝向下张望,两只眼睛在夜色中仿佛小灯泡一样闪闪发光。
“这是云南大鼯鼠,我们平时就叫它飞鼠”,何贵品对记者说,“它最喜欢烟火味,是咱们的篝火把它引来的。”
何贵品是高黎贡山国家级自然保护区泸水管护分局的工作人员,他带领记者和8名管护人员对高黎贡山国家级自然保护区进行深度巡护。
7月8日,何贵品(前)带领巡护队在雨林中行进。
“深度巡护要到保护区偏远、动物活动密集的地方去,”对于“深度巡护”,何贵品解释说,“主要目的就是看有没有偷砍盗伐之类的,以及做一些动物分布情况的初步调查。”
“飞鼠”的出现,让大家激动起来。随后,巡护队员迅速把从山下背上来的食材制作成土豆鸡汤和辣椒炒肉,分装在四个大盆里。大家一起蹲在地上,一扫而光。
7月8日,巡护队员张全(右)在点燃篝火。
7月8日,巡护队员生火做饭。
7月8日,巡护队员围在篝火旁做饭并烤干全身的湿衣服。
巡护队员们在吃晚饭(7月8日摄)。
晚饭后,围坐在篝火旁,泡上一杯清茶,“高黎贡山深夜故事会”拉开序幕。本以为白天数小时艰苦异常的巡护过程是巡护行动的“精华”,没想到那只是一段“序曲”。
7月8日,巡护队员围在篝火旁讲故事。
当天上午9点多,记者跟随何贵品从泸水市出发,驱车来到高黎贡山国家级自然保护区姚家坪管护站。午饭过后,一行12人踏上征途。
7月8日,在高黎贡山国家级自然保护区,巡护队员们在进山前整理背包。
7月8日,何贵品穿过高黎贡山的盐马古道上的索道桥,准备进山。
这条深度巡护之路,比记者预想的要艰难百倍:雨林中没有路,各种植物密密麻麻、盘根错节。负责开路的欧学军手持大砍刀,硬是从密林中砍出一条勉强容人穿过的小径。
7月8日,巡护队员欧学军(左)和普三材在雨林中开路。
雨林中的地面完全被腐烂的树叶、藤蔓、野草覆盖,松软,湿滑,踩上去很柔软,但是每一步都要付出更多体力;有时小路挨着陡坡,宽度只能放下一只脚,坡下就是波涛汹涌的河水,必须把重心贴在靠内的一侧,才能勉强通过;有的树木看上去粗壮,想要借力却脆生生地断了,原来里面已经完全腐朽;正值雨季,古炭河的支流水流湍急,蹚河而过时必须几个人手拉着手,才能避免被河水冲走,河水冰冷刺骨,更让人痛苦不堪的是过河之后,鞋里全是水,走路更加困难;更有角度接近90度的悬崖,只能紧紧抓住裸露的树根并且依靠队友的帮助才能平安通过......
7月8日,何贵品抓住裸露的树根从一个悬崖爬下。
7月8日,巡护队员小心翼翼地走在一条陡坡边的小路上。
7月8日,巡护队员互相帮助从一处悬崖上攀爬下来。
何贵品与巡护队员们一起蹚过冰冷的河流(7月8日摄)。
7月8日,巡护队员互相帮助蹚过湍急的溪流。
7月9日,巡护队员手挽手蹚过湍急的河流。
就这样行进了将近3个小时,巡护队抵达了一片相对宽敞的林间空地,何贵品决定在这里建立宿营地。
“宿营地不能在陡坡下,可能有落石;不能离河谷太近,遇雨河水上涨,可能形成山洪,”何贵品对记者说,“也不能离树太近,打闪电危险;还要看上空有没有枯枝......”
巡护队员们每个人都具有《荒野求生》中贝尔大叔一样的野外生存能力。两个多小时后,曾经布满荒草、灌木的平地上,一个简易的宿营地拔地而起。随后,炊烟引来“飞鼠”,也让记者走进了高黎贡山巡护队员真实生活的“深夜故事会”。
“在雨林中过夜,棚子特别重要。如果搭不起来,就没法点火取暖、做饭。点火也是有规矩的,怎么点火,怎么灭火都要按规矩来,以免引发山火。”何贵品说道。
7月8日,巡护队员张全运送砍下来的竹子准备搭棚子。
7月8日,巡护队员在搭棚子。
7月8日,巡护队员普三材(中)和队友在搭棚子。
7月8日,巡护队员普三材在搭棚子。
7月8日,巡护队员李加华在搭建“竹床”。
“2019年我们四人去收红外相机,出发第二天中午开始连下三天雨,我们就是棚子没搭起来,只能吃自热米饭。”李加华接过何贵品的话茬说起自己的故事,“山上海拔高,6月还是太冷,走路停下两分钟都感觉冷得无法忍受。中途一名队友又感冒,走路都快走不了,我们搀着他慢慢往前走,有段时间我都害怕他要不行了。后来我们用塑料布搭起一个棚子,大家挨在一起睡觉,互相取暖;又弄了些中药给那个队友吃,总算挺过来了。”
高黎贡山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由于山体垂直高差巨大、河谷幽深,一日之内,一山之上,气候万千:有时山脚下雨,山顶阳光明媚;有时蓝天白云,顷刻间大雨如注。
“我们有回巡山也遇到大雨,回来路上有一座桥被河水冲走了,只能绕路回家,2小时的路走了5个多小时,带的干粮吃完了,个个又累又饿,快撑不住了,那次真是艰难。”护林员勒利付是护林员的后代,“我爸爸交代我要把这些动物保护好,让我们的下一代也能看得到。”
“我有一次很痛苦,水喝完了,”周国伟讲起自己的故事,“2018年我们搞一个调查,有一天迷路了,走到悬崖边发现下不去,又转头回去,晚上快12点才找到计划去的宿营地。早上9点出发,水在下午5点就喝完了。有个大石头滴着几滴水,我们就找了树皮去接水来喝,靠这几滴水一直挺到晚上找到宿营地。”
7月8日,巡护队员周国伟(左)和李加华围着篝火喝茶聊天。
“哎呀,我的脚上怎么都是血!”施建雄叫了一声,只见他两只脚的脚面都有长长的血迹,“这是被蚂蝗咬了!蚂蝗是不是吃饱了松口掉在鞋外面了。有时不知不觉它(蚂蝗)已钻到小腿,甚至到肚脐眼。干我们这行,冷、雨水、蚂蝗、蚊虫都是常态化的,必须要适应、克服。”
巡护队员施建雄的脚被蚂蟥叮咬后鲜血淋漓(7月8日摄,图片由受访者提供)。
何贵品说类似的故事太多,几乎每名护林员都被蚂蝗咬过,有时甚至身上几十条蚂蝗,还有更可怕的,“上次也是在这附近,我们去放相机,回来路上可能坐在有地衣的地方,蜱虫藏在下面,后来每个人身上都有不下十只蜱虫。蜱虫咬人后有一个触角一样的(器官)插在(肉)里面,你越拔,它越往外勾。要用烟头烫,或用风油精去它周围擦一点,才可以拔出来。”
7月8日,何贵品(左)为周国伟吹出眼睛里的异物。
这些故事听得记者心惊胆战,又心怀钦佩与感动。高黎贡山,素有“生命避难所”、“世界物种基因库”等美誉:狭小的区域内,这条山脉集中分布着我国约17%的高等植物、约30%的哺乳动物和35%以上的鸟类,是观察我国生物多样性保护的窗口。如今,这里森林覆盖率稳步提升,新物种不断被发现,其中就包括已成为高黎贡山保护区的旗舰物种——怒江金丝猴。
7月8日拍摄的怒江金丝猴。这只金丝猴从小就被猴群抛弃,如今寄养在姚家坪管护站的野生动物救护中心。
2010年,缅甸发现了一个金丝猴动物标本,发现地点距高黎贡山保护区只有数十公里。何贵品和一些护林员看了照片,觉得似曾相识,于是,在当地政府的组织协调下,多部门联动,泸水分局也组织团队进行摸排式搜索。经过数月的寻找,终于在2011年10月第一次拍到新种金丝猴照片。
何贵品就是当时寻找团队的主要成员。“我们分为三个组。2011年一天,另一个组的老大哥打电话过来说跟上猴子了,从49号界碑附近往48号界碑方向过来了,然后我们跟了一段距离,当天拍到了照片。”
科研人员通过对粪便、毛发等样本的DNA比对分析,于2012年4月最终确认高黎贡山发现的金丝猴新种群是世界第五种金丝猴——怒江金丝猴。它的发现较其它金丝猴晚了近一个世纪。
7月8日,在高黎贡山国家级自然保护区,一名巡护队员在本上简单记录下观察到的猴群活动信息。
怒江金丝猴只是高黎贡山新发现的物种之一。统计显示,1980年以来,高黎贡山共发现动植物新种600多种。截至2021年,高黎贡山自然保护区森林覆盖率已从建区前的82.3%增长至93.7%,生态环境质量不断提高,野生动物栖息范围不断扩大,种群数量逐年增多。如今,在高黎贡山,人与自然和谐共生。这些成果,饱含着每一位巡护队队员的血汗与努力:他们常年风餐露宿,远离亲人,以山林鸟兽为友,才换来今日高黎贡山的生机勃勃。
7月10日在高黎贡山国家级自然保护区拍摄的贡山龙蜥。
巡护队员们检查红外相机(7月9日摄)。
巡护队员在采集植物标本(7月9日摄)。
7月10日在高黎贡山国家级自然保护区拍摄的野生菌。
7月9日,何贵品在遥望远处的国家一级重点保护野生动物菲氏叶猴。
7月9日在高黎贡山国家级自然保护区拍摄的菲氏叶猴。
巡护队员在高黎贡山国家级自然保护区巡查(7月9日摄)。
“这就是我们工作的意义和价值。工作虽然艰苦,但是我们把这些珍贵的动植物保护下来了。”何贵品继续讲述,“我参加巡护工作28年了,每次深度巡护都跟家人离别很长一段时间,所到地方经常没有手机信号,这是常人不能接受的。一个火塘、一杯清茶、一堆故事,就是我们夜晚度过的最愉快的时光。”
7月9日,巡护队员在雨林中行进。
7月9日,巡护队员在劝阻私自进入保护区挖笋的村民。
“高黎贡山深夜故事会”还在继续,一个又一个的故事仿佛火堆里飞起的火星,照亮夜空。
噼噼啪啪,雨点开始落下,打在简易窝棚的防雨布上。这声音与四周的虫鸣、远处动物的叫声混合在一起,奏响了一首大自然的交响乐。
巡护队员们在篝火旁烘干鞋袜(7月8日摄)。
篝火熊熊燃烧,让火堆旁巡护队员们黝黑的脸庞闪亮起来,也温暖了记者的心:谢谢你们,高黎贡山的守护者,是你们在尽力守护着这大自然的美妙乐曲,让它能够继续飘扬。
7月8日,巡护队员围坐在篝火旁合影,从左至右:李加华、何贵品、勒利付、阿华利、张全、周国伟、普三材、欧学军和施建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