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面新闻记者 杜江茜
图片由受访者提供
岁岁年年烟火味儿,碎碎念念人间事儿。
四季流转,每个月都应该有专属色彩和故事。时代流动,我们想要去抓住这些转瞬即逝,让岁月流逝有迹可循。于是,就有了此刻“人间事儿”,它在每个月的最后一天和你相见,去讲述属于这个月的主题故事。
分开看,这将是12个人物、12个故事,连起来,就是属于2023年的剪影。
2月的主题词是“复苏”。
随着本轮疫情基本结束,全国各地加速经济复苏。宏观数据下,生活细碎,总有大大小小的改变。或许现实依旧有喜有忧,但在工作和热爱的复苏之间,每个人正在作出选择。
这期的《人间事儿》我们找到了四位年轻人。有行业复苏下重新忙碌的旅游从业者、餐饮老板,也有在工作动荡中忠于热爱的年轻人。我几乎能从每一位受访者的讲述中,听到3年来他们的细微改变,这些改变或多或少影响着当下和未来,但如何影响,选择权终归握于自我之手。
世界很大,个体并不微小。所有的复苏,都值得被看见。以下是他们的讲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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疫情前在泰国店前种的小树,现在又高又茂,店终于重新开了
□ 阿雨 35岁 在泰经商
3年前,阿雨在泰国的自家店前种下了一棵树苗
在芭堤雅,我有一家SPA馆、一家海鲜BBQ餐厅。这3年,尽管店都没开,但我每个月依旧要给房东付房租,折合成人民币就是4.5万元。很多人问我,这样只出不进能撑到什么时候。其实,我很逃避去想这些,因为想到就难受。我觉得,就撑到实在撑不下去吧。
主要是舍不得我的餐厅。
租的时候只是一块空地,从盖房子,到装修、窗帘、碗筷,我一点点自己弄好的。现在都记得油漆滴在手上,怎么都洗不干净的感觉。做餐饮真的很辛苦,我一般下午5点开始营业,凌晨1点左右关门,接着就去买菜,回家已经是凌晨4、5点,睡几个小时,又醒来准备开门了。
我没经验,头两个月真是纯亏。你想,最多可以容纳600人就餐的餐厅,一周只接待一两桌人。我着急呀,就跑了很多旅游公司,让地接导游带客来。慢慢客流量上来,能保本了,到第四个月,每天爆满,没有空缺,还要排队。
这样的爆满也就持续了大概20天,眼看春节黄金周要来,疫情也来了。
2020年3月7日,我关了店,从泰国回到成都。当时我觉得疫情最迟在泼水节前就能结束,我还要付房租,也不能闲着,就去找了个小贷公司上班,主要是做小额贷款。身边的同事最大的都是“95”后,小领导们呼来喝去,没完成业绩还要惩罚做下蹲。
这对我而言,确实落差很大,毕竟十几天前,我还是手握两家店的小老板。所以,坚持了3个月我就辞职了。
不光是我这样,我们这些在泰国做旅游生意的基本上都各回各家,开始找别的出路。送外卖、做直播、开餐厅、卖奶茶,你能想到的行业基本上都有。在泰国时,我们有个老乡群,叫“巴蜀一代华侨曼谷堂”,本来那个群里每天都很热闹,后来也渐渐沉寂了,大家都不怎么说话了。
之前有个关系很好的大哥,去了杭州的一家MCN公司。有次,他跟我说真的坚持不下去了。一天只睡两三个小时,到处出差,每个月到手小一万。他女儿生了病,叫克罗恩病,我去查了,说是“不死的癌症”,每个月的医药费都要好几万。
但不管多难,我都相信能回去继续做生意。
毕竟,我最宝贵的奋斗都在泰国。2012年大学毕业后我就去了芭堤雅,那几年泰国多火呀,电影《泰囧》带动下,很多人都把这里当作出国游的首选。整个中泰旅游产业链上,你掺和一脚都能有钱。我的SPA店每天都能有200多人来消费。靠着这个,还有一些别的生意,我在泰国买了房,在老家出钱给爸妈开了个小宾馆。
到2021年11月,疫情反复,我必须得回去和房东谈谈房租了。当时是从上海飞的,整个机场一眼望去就10来个人,所有人都是防护服、口罩和护目镜,裹得严严实实。落地隔离10多天,等我回到自己的餐厅时,草坪上的小装饰都长霉了,海边几乎没人。我在那里坐了好久,也不知道在想些啥,直到隔壁店大哥来叫我吃饭,我一看见他就哭了。他安慰我,说大家都在撑着,都会好起来的。
那次回去把房租谈妥了。SPA馆和中餐厅,原本每个月的房租是7万多人民币,房东给我减到4.5万。每个人都很难,每个人都在坚持,我如果不好好干怎么对得起这些善意。
那时,我已经开始做一些外贸生意了,主要也是中泰之间。也不好做,最初团队有7个人,现在只有1个兄弟还在身边,办公室从重庆到广东再到海口,就想要便宜点的、疫情比较平稳的地方。
如今,小树苗又高又茂,阿雨的店也重新开了
知道出国游恢复时,我人在海口。那个老乡群简直沸腾了,有种感动又难过的情绪。这几年,我认识的人基本上都在负债,大家都终于撑到了现在。
2月初,我们看见泰国总理在机场迎接中国游客,也看见了上热搜的那个游客被划伤的新闻。其实我想说的是,在泰国这么多年,我看见整个大环境对中国游客是友好和热情的,如果说有瑕疵,也在努力去改进。我想通过这个采访让更多人知道,有那么一帮中国人,他们事业在泰国,也希望自己能成为民间的桥梁,让大家能更加相互了解、及时沟通。
我定了2月11日机票回芭堤雅。但身边很多朋友还在等,因为现在机票还比较贵,有的地方单程就要小5000元。大家还是想省点儿,等游客航班都多起来了,价格也会回到从前。
前几天,那边的朋友给我看照片,当年餐厅开业前,我花1000块买了棵小树苗种在草坪上,这几年,我觉得自己好像没变,又变了一些,但树已经又高又茂了。
终于,我的店要重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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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学研究国际政治和辞职学修手机,都是喜欢
□小鱼 30岁
小鱼正在学习修手机
我是在2月初提的辞职,然后找了个手机维修班开始学习。说实话,这个班还挺贵的,包过班的学费小5位数了。我的同学都是一些小孩儿,男生居多,他们住在学校全日制学习。我就跟老师说,点名不要点我,也不用给我安排实习,我就按照自己节奏,可能学会,也可能还没学会就没兴趣了。
其实我原本的工作也挺好的。在一家媒体上班,同事都是思维活跃的年轻人,我需要去跟这个城市里的很多人打交道,我喜欢这些内容。但今年重点工作我确实喜欢不起来,我不想花一年的时间来勉强自己适应和接受。
可能你会觉得我太任性或者是别的,毕竟疫情之后,大多数人都觉得千万不要裸辞。但我也是深思熟虑过的,我在成都没有车贷房贷压力,也没有太大消费,生活支出很小。我自己对手机维修有兴趣,我现在就去学,学了后才发现,比如以前屏幕不显示了,可能打开机器后换个小零件,成本也就几十块,但是维修费会高出很多。也就是说,万一我真的出摊去修手机,也不至于养不活自己。
所以,现在我的生活就是每天去学修手机,如果有别的事就不去,下堂课再接上,反正这个班是包过。这件事我跟我老公提了下,他没啥反应,觉得反正我好就好。
不过我的朋友们知道后都很吃惊,然后是羡慕。怎么说呢,我对他们的羡慕感到有点吃惊。可能我从小到大都是在比较宽松的氛围中长大,我爸妈从没要求过我一定要考到多少分,我记得中考时还在跟我妈说,别太乐观了,万一考不上高中就去读职高学手艺。但我成绩又确实挺好的,大学去了北外,毕业以后直接在境外企业做翻译。
小鱼所在的手机维修班
我在国外待了6年,那是很努力工作的6年,工资还不错,数额不好透露,只能说,这笔存款让我更有底气去做喜欢的事。2017年结婚后,我就辞职回国了。
辞职后,我休息了两年,觉得也不能啥都不做。2019年去欧洲读研究生,专业是国际政治。可能是之前的工作经历,我很想知道这个时代、世界之间那些千丝万缕的联系。但我不觉得学了就要以此为生,如同我现在学修手机,本质上都是因为喜欢,没有高低之分,也不会有投入产出的比较。
我确实不能算是一个很主流的人,但我也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对。淡淡的喜欢,认真去体验,然后走走看看,从没有握紧过,也从不会失去过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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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节有天排了4000多桌,市场恢复超过我们的预期
□ 袁烨 吼堂老火锅、霸王虾创始人
春节期间,在吼堂火锅店外排队的人。
春节黄金周结束那天,我在朋友圈里感叹,说觉得诚惶诚恐。一方面,春节的报复性消费有利于行业信心修复,但我们也因为预估不足影响了顾客体验,导致一些差评。
其实春节前,我们预判过会有一个消费小高峰,但整个市场恢复可能要等到3、4月份。结果到了春节期间,我们的日排队订单就创下4000单的历史最高水平,之前这个纪录还是2019年国庆假期日均2337单。
排队多,我们确实接待不了。我们每天最多接待300多桌,平均接待率维持在7%左右,这在业内不是一个正常比例。
最大的问题就是人手不足,现在我们的接待能力没拉到最高,连宵夜都没有。去年夏天我们还想过开满24小时,但现在只能开到凌晨。因为这样拉满,需要员工在100人以上,但之前疫情反复,很多门店都把人员压缩在一个相对比较低的水平,加上今年一些好几年都没回过家的员工要回家过年,所以整个春节我们门店压力很大。在岗的40多位员工每天工作16个小时,但我们还是挨了很多骂。
所以可能我们没有大家想象中那么兴奋,因为觉得预估不足没有服务好顾客,还是蛮愧疚的,其它类似的餐饮品牌也差不多。我也在朋友圈里说了,今年是我们的加速发展年,这个我是有信心的,我们已经准备很久了。
春节期间,火锅店的日排队订单一再刷新。
过去3年,我们都是在一种收缩的状态下午等待市场恢复,我们没有裁员,但是有调整工作量。店里头两年也没有亏损,除了去年林林总总加起来,差不多封店3个多月,亏损了几百万。
另一方面,这几年我们投入最多的是在团队建设上,例如引入管理咨询公司,加入很多优秀伙伴,想要把团队和管理品质上去,把内功练好。
因为我在反思,前几年做小龙虾时,用的是一种比较低成本的模式运营,就是重门店、轻总部。很多实体店都是这样,开前几家店时核心是门店,但在快速扩展时,拼的还是组织力,要能源源不断地把管理体系、人才培养模式都复制下来。因为就企业来讲,风险意识真的很重要,没有什么事情是不可能发生的。
这样的学习和反思,过去3年里还是蛮多的。我觉得,餐饮老板是最爱学习的一帮人,因为这是一个高竞争的行业,除了产品赛道外,更多时候我们拼的是创始人的知识结构和认知水平。封店时间比较长的那一次,我也想过,如果哪天资金链断裂就把它关了,大不了再从头开始。
毕竟,我从没有把吼堂局限于一个火锅店,我们更希望能将城市文化和餐饮品牌相结合。这样的想法现在也越来越坚定,他们都说餐饮做的是人间烟火,当我们先热起来的时候,才会觉得整个城市开始在回归。
确实是这样,以前最不喜欢堵车,但是现在有时候看见店前的公路上又堵车了,竟然觉得,挺好的。
我们没有比任何时候更喜欢城市堵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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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年没回家过年,觉得大家都变温和了
□蛋蛋 31岁
蛋蛋将妈妈写给她的纸条,和自己的照片一起,挂在成都的家里。
我家是山西太原旁的一个小城,因为疫情两年没回去过年了。今年回去后,大家在团年时,说到家里一个在德国读医学博士的妹妹,一个亲戚说,“读那么多书干嘛,还不如回来结婚。”我没想到的是,当时所有人都反驳,“她可以是为了做医院院长回来,而不应该是为了结婚”。
我一下就愣了,有点感动,两年没见,大家都变温和了,包括我妈。毕竟,2017年我开始计划“间隔年”时,为了这场“出走”偷偷准备一年,因为我知道我无法说服我爸妈接受我的想法。
其实,我从小就是乖孩子,按部就班好好学习,考好学校。毕业后,听家里话回到县城,进入体制内工作,接下来就应该结婚生娃。也不能说这样不对,但确实我会有种巨大的不安全感,这意味着我以后会陷入一个熟人编制的巨大网里,看似安全感,但是又有近乎巨大压力。
我从小喜欢唱歌,在云南大理见到驻唱歌手后,我觉得这才是我想要的生活。于是,那一年里,我把酒吧驻唱最火的歌列了个单子,勤练吉他和唱歌。把到大理后最想去的清吧梳理出来,按照喜欢程度排序。接着,存钱,和单位办好交接,直到登上飞机前,我才给爹妈留了一封信。我都只敢说我是去昆明学英语。
在大理,我很快找到驻唱工作,度过了最开心的几年。那里简直就是背包客的中转地,我认识了很多有意思的朋友。不过我也发现,我和他们不一样,他们很多是真的热爱音乐,想要在这条路上一直走下去,而我仅仅是喜欢,从没想过一辈子就干这个。我问自己,我能以什么为生?于是,我发现了对外汉语的老师这个职业。
和当年出走前的准备一样。我列举了做汉语老师的必须条件,发现最需要过的是语言关,那我就应该去到语言环境中。很快,我申请到英国曼彻斯特的一所语言学校,带着所有的积蓄去了。中途发现钱不够了,就去北京开始攒钱。
那真的很辛苦。我白天在一家教育机构上课,晚上就去驻唱,白天黑夜,等到钱攒得差不多了,又去英国溜了一大圈。在英国时,我使出浑身解数练英语,采访留学生生活,看纪录片、去披头士的酒吧……发现世界真大,一个人旅行也不差。
回国后,因为疫情,我回了家。那是一段不算开心的日子。在家乡的评价体系里,我工作不稳定,到了年纪还没结婚。自然,我被要求去相亲,结果对方听到我出国啥的,连连拒绝说管不住我。
为什么要管我?这种想法太奇怪了,我愿意可劲儿折腾,是因为我热爱生活,热爱世界,我没有影响到任何人。
但这一系列探索下来,我也发现,以前身边的价值评价更多是,离开家必须要出人头地,或融入到十足稳妥的环境里。但今年过年我开始跟亲戚分享我的困境成长,反而发现,大家不是真的那么关注我,父母也从无法沟通渐渐变得支持我。
年后,我从家来了成都。
我很喜欢这里,人情味和距离感都恰到好处,我租了一个带楼顶的房子,驻唱、学习,和朋友合伙开过古着店,也参加过很多城市活动。这个春天,我感觉世界都活过来了,到处都是热闹的,我计划了好多想要去尝试的事情。
我收到了妈妈写的一张纸条,“心有多大,舞台就有多大,妈妈相信你是最棒的!”
嘿,这小老太太,挺可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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