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特别传媒
植被越来越少,黄土的气息越来越浓。
我想到一个故事:大约十多年前,我陪南方的一位朋友来会宁,他居然兴奋地说:“你快看呀,这里干净得没有一点毛革,像洗过澡一样。”朋友说得不错,会宁一带的山大约就是这样的,童山濯濯。
会宁这个地方真可以用“山大沟深”来形容,遍布“V”形深谷。平均每平方公里土地便有1.07公里的沟壑。全长224公里的祖厉河从会宁县城流过,它源自会宁县南华家岭,流经会宁县,在靖远县入黄河。因其流域地层含盐碱较多,水味苦咸,当地人又把它叫做苦水河。
红军长征胜利65周年时,我还在兰州军区工作,那是我第一次到会宁。我们六个人被安排在一个叫“海天大酒店”的地方,酒店的名字听着吓人,但是,我们六个住进去,两人一间房,似乎占光了酒店所有的房间。晚上,我和当年的同事、诗人马萧萧出门想找个喝啤酒的地方,但黑灯瞎火的,什么也没有。会宁给我们的感觉只有一个字:穷。
2005年时,我又到会宁南边的一个乡里,采访乡村教育的事情。在一所初级中学的教室里,我见到很多木箱子,一个个方方正正的。在那里上学的每一个孩子都有那样一个木箱,里面装的除了米面、咸菜和馍馍之外,还有一个小小的煤油炉子。学生们上午和下午下课后,都会赶到学校为他们专门腾出的一间教室里做饭,箱子的盖儿正好可以做案板。
我问学生们为什么不去食堂里吃饭,他们都说食堂的饭菜贵。后来,我们去食堂,发现那里的饭菜并不贵,在那个年代花一块左右的钱就能吃饱甚至吃好,但是,学生们还是不愿意去。
学校的一位领导告诉我,学校食堂的饭菜比学生们自己做的,一顿饭就贵那么几分钱,是人力和燃料的成本,学校没有赚学生们一分钱。即便这样,学生们仍然不愿意来,因为一顿饭节约几分钱,一年下来,对学生们来说是一笔不小的资金。
会宁是西北教育名县,有“西北高考状元县”和“博士之乡”的称号。在那次的采访里,我还听说这样一件事:集资上大学。这是会宁特色,即谁家有孩子考上大学,而家里又没那么多钱,怎么办呢?全村人来出钱。
有一年,我来到会宁南部山区,碰到一户张姓人家的孩子考上大学。那是一天夜里,张家的亲戚和村里的人都来到他家里。屋里是黑压压的一片人头,还有很多人在屋外没能挤进屋里来。大家围坐在土炕上,中间是一块空地,几个年龄稍长一些的老人坐在最前面抽着烟,什么也不说。
突然,有人长长地叹口气,站起来,然后把口袋里的钱拿出来,抛在土炕的空地儿里,说:“就是我们穷死也得让娃娃们上学。好不容易考上,不去上咋办呢?”那些钱有纸币也有硬币,纸币上有人们的汗渍与体温,硬币落下去的时候声音脆响。
一小会儿的工夫,钱就在炕上堆成小山。屋里“丢”完钱的人出,屋外的人进,进来的时候口袋鼓鼓的,出去的时候口袋里什么也没了。“丢”钱的时候,那些人仿佛憋着气,什么都不说,“丢”完了钱就回家,还是什么都不说,直到自己的身子骨融入夜幕里,才会放开嗓子吼上一声。
末了,长者看着那钱,问主人:“咋样,够不?”主人开始数钱,也没有个记账簿什么的。那一回,我着实被感动了,也把自己身上的钱全都“集资”给了那户人家。之后,我走出他家的门,在一个没人的地方哭了很久。
第二天,我到了会宁县城,县教委的一位领导请我吃饭,原因是他怕我报道会宁教育的负面问题。当时的会宁教育面临着一个尴尬的事实,有时考生的成绩还不如邻县靖远的。领导说:“我今天用自己的工资请您吃饭。我们这个地方穷,能叫得响的就是教育这点事儿了,您可千万不能报道负面的,我们已经穷得受不起任何伤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