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风了。我缩了缩脖子,又把那条淡蓝色的丝巾紧了紧,深吸一口气,嗅着熟悉的味道,彷佛又看到你在对我安然浅笑。
多久了,没有你的消息?多久了,没有触摸你温暖的笑容?多久了,没有聆听你关切的叮咛?又有多久了,我的世界没有了你的痕迹?哦,父亲,我亲爱的父亲,若有来生,你可愿与我再续父女情缘?
那年,我从一个黄毛丫头长成了一个豆蔻年华的女孩,常对着镜子孤芳自赏。当有一次我偷偷围着姐姐的那条粉色丝巾打量着镜中的自己时,回头,触到的是你温暖的笑意以及一闪而过的忧郁。
那年冬天,你去太原的甜菜站打短工,半个月过去了,你除了给我们带回一些红红绿绿的糖果,每人一个猪蹄,还像变魔术似的从怀里拿出一条粉色丝巾,捧到我的面前,那笑容,让我欣喜若狂。欢呼还未出口,丝巾便被妈妈拿走。妈说,姐姐大了,那条丝巾也旧了,让姐姐用这条新的吧,至于我么,就用姐姐那条旧的好了。
眼泪在眼里打转,我还是委屈地打算接受这“不平等条约”。可是,我手还未摸到那条丝巾,就被三妹抢了过去,那时的我,真的是如坠地狱,霎时就从狂喜的巅峰跌落,再也忍不住疯狂的泪水,扭头,冲进了刺骨的寒风,任凭你和妈焦灼的呼喊声砸落我的脚后跟,我是横了心要逃离这不公平的事件,逃离这我认为已经没有爱的家。
不知在冬日的田野晃悠了多久,也不知眼泪流了多少,我只是一次次告诉自己,再不要回到那个没有一丝温度没有一点暖意的家,在那里,我是多余的,没有人疼我,没有人在意我。心底一直在哼着一句歌词:不如离去,不如离去……远方,残阳如血,正如我哭泣的心灵。
天渐渐暗了下来,寒风肆意钻进我的衣服,冷极了。好几次,我忍不住望着家的方向,想想刚才的经历,我又一次次打消了回家的念头。那时是横了心的,就算是流落街头,也不回那个家自取其辱。天黑了,风在呜咽。我转了很久,看到打谷场上有一堆麦草,便走过去,将自己埋了进去,以躲避寒风的侵袭。不知不觉,我竟睡着了。
一觉醒来,风在耳边呼呼作响,就像是魔鬼的狂笑,星星在天上折射着寒光。似乎,远处还有不知名动物的声音。我怕极了,踉踉跄跄朝着家的方向狂奔,心底一直在响着一句:“不如归去,不如归去。”当我蓬头垢面出现在家里时,家里却除了哭泣的三妹,一个人也没有。
惊魂未定的三妹看见我便哭着扑向我:“姐,我不要丝巾了,你别走了。咱爹妈和哥哥姐姐要再找不到你,会杀了我的!”我问他们呢,三妹说:“他们一趟趟找你,尤其是爹和妈,都快急疯了。”正说着,呼啦啦,找我的人都回来了。看见我,妈先是狠狠地拍了我屁股一下,然后抱着我喜极而泣。你在那里悄悄地抹把泪,无言地拍拍我,便去帮我铺被子。我留意到,在你走路的时候是一瘸一拐的。
后来才知道,你在夜里找我时,因为心急,因为焦灼,把脚扭了。第二天,我发烧了。你又是给我找医生,又是喂药,还把一铺炕烧得火热,被子盖了一层又一层,最上面,还压上了你的那件有点破旧的大衣。
闻着你衣服上的烟味,想着你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样子,再想想你扭伤的脚,我恨不得一刀杀了我!我多混啊,为了一条微不足道的丝巾,居然居然想抛弃这温暖的家,居然想丢弃你温暖的父爱!
那以后,我拒绝了姐姐和三妹递过来的丝巾,收起那些虚荣的念头,一心学习。每当我认真写作业时,总能感觉到烙在背上的你的温暖的目光。而每当丝巾风行的季节,我就会瞥见你眼底一闪而过的忧郁。
时光飞逝,很快,我便到了上大学的年龄,也渐渐爱上了清澈的淡蓝色。那年,单位组织你们去南方旅游。半个月后,你喜滋滋地回来了。除了给我们每人一条真丝裙子,还特意给我买了一条淡蓝色的丝巾!
当你喜悦却略带忧郁地递给我丝巾诗还加了一句:“孩子,爹一直欠你一条丝巾。现在才买给你,不会怪爹无能吧?”泪,滑落。
捧着这条丝巾,我不顾夏天炎热,紧紧地围在脖子上,转啊转,划过一道道幸福的同心圆,也写下无数的忏悔与感恩。哦,爹,女儿无知,让你的心这么多年受尽煎熬,爹,今后,我会学着感恩,学着反哺,爹,请让女儿好好尽一番孝心!
一晃,十七年过去了,十七年间,这条丝巾一直是我的最爱。嗅着它,就闻到了父爱的味道,就像你从未远离,从未走远……
风大了,缩缩头,连脸都埋进丝巾里,心底一直在氤氲一句:“哦,爹,天堂天冷,记得添衣。你若安好,便是晴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