敏 子
作者:姜海莲 诵读:墨顗
“妈,我爸又黑了,胖了;望望长高了,哈哈!都长胡子了啊,才十四岁怎么看起长老了呢!"女儿分别问着我,爸爸及弟弟。儿子对着视频里的姐姐扮着各种各样的鬼脸,小家伙这是想姐姐了。老公笑呵呵的,深情地看着前世的小情人。“沙发垫是新买的吗?妈,你穿这件衣服真好看!看到咱们家里的一切,好亲切哦!想你们了!”视频里女儿像只快活的百灵鸟叽叽喳喳追问个不停,从不吝啬微笑。那个明眸皓齿,阳光四溢的傻姑娘,她是我们当年的小敏子吗?每次视频我都会这样想。
记忆的闸门被思绪的浪潮轻轻一撞,所有或香醇或苦涩的回忆一泻千里,泪湿的眼眸浮现出泛黄的过往,被穿越的远镜头拉回到二十年前……
那是我生命里最炎热的一个夏天,住院待产的我,挺着即将临盆的大肚子,刚掰开一枚桃子,吃剩下最后一半时,没经过我的同意,剧烈的腹痛,我瞬时生无可恋,疼哭五脏六腑,豆大的汗珠毫不留情浸泡了衣衫,手起桃落,我知道一个新生命要问世了,那一刻以为自己快要死了……
耳边传来医生急切地对话:“婴儿难产,准备剖腹手术”。随后打着点滴,插着氧气管被推进手术室。一针麻醉剂的注射下,腹痛滞留在脑细胞里,我昏昏欲睡,神志不清;一声婴儿的啼哭春雷破晓般穿过耳膜唤醒了我。“生了,是个女孩”,拿手术刀的医生给旁边的随从一边说着,一边用被子裹着哭声不断的小不点,这时清楚地意识到我的“小棉袄”诞生了,喜极而泣的我,默默的在心里说了句:“你好,我的宝贝!”小东西清脆的哭声陌生而熟悉,曾在想象的画面里不知出现过多少次……
两个人的爱情,三个人的家。几天过去了,我们该出院了。老公小心翼翼地捧着如棉花般的小天使,生怕被打碎。如获珍宝,爱不释手;现在想想都幸福,我们来时两个人,回家时却多了一个小不点。稳稳的幸福犹如膏药黏住我们,沁人心扉、再也撕不开,扯不掉。我喜欢这膏药的味道,是它陪伴我度过了冗长的一生。
日子这样一天天的过着,胖乎乎的敏子一天天长大,她文静乖巧,懂事,像个小精灵,大家都很疼她。偶尔也淘气,对于错误我从来不会姑息,纵容。教育孩子我比老公严厉,每次敏子犯错,我都会罚她面壁半天,记得有一次,她站着站着就打盹了,看她可怜就抱她上床休息,她佯装睡着,等我再回来的时候她已经跑的无影无踪。
转眼间敏子三年幼儿园的生活结束了。记得毕业那天,她扎着两个羊角辫奶声奶气报幕的情景,那稚嫩的童音赢来台下阵阵的掌声与喝彩,当时那个小脸蛋羞得通红通红,可爱极了。那时候老公还在乡下工作,条件虽然苦了点,但我和敏子是开心的,敏子是人见人爱得开心果。满是粮仓的那个大院成了我们记忆中永恒的乐园。
时间过得真快,小棉袄六岁了,要上小学了。为了她能受到更好的教育,我怀着三个多月的身孕,携带着她告别了乡下,离开老公融进了城里。
城市的生活属于快节奏,特别有规律性,到处闪烁着狡黠的光芒,总是缺乏想象中的完美。我们家住的那幢楼房,属于一幢私人楼,那是一群下岗工人工龄置换的房子,通过亲戚牵线买来四楼其中两间,条件非常简陋,厕所及水都在楼下一个小院子里,每桶水2毛钱,放水的是一个目光冷冷的老头。
下午七点钟放水,楼上楼下地提着大大小小的盛水工具,排成长龙依次接水,我挪着笨拙的身子和女儿也不例外,六岁多的女儿是我唯一的伴侣,她没有了从前的伙伴和自由,每天除了上学,其余时间帮我干起了小小家务。小家伙忙碌的小身影常常淹没在购物人流中,无数的台阶上常常会印下她提半桶水晃悠的足迹。生活在这样困境里,一切都变得那么没有安全感,于是,我总怀念从前乡下那慢慢悠悠的日子。
由于长时间的孤独,女儿总是有事没事的,脸颊贴在我大腹便便的肚子上和弟弟说话,讲故事,唱儿歌。几个月后,在她的童话故事中儿子望望降临了。儿子的到来,给生活平添一分色彩,从此点亮了我们的生命,为我们的生活赋予了全新的意义。
带着她们姐弟俩生活在那个冷漠的环境里,几分辛酸,几多无奈,都无从释怀。做为姐姐的敏子像一个小大人,无微不至的关怀着弟弟,洗尿布,“跑外交”等成了她每天的功课后的附加题。一个人带孩子真的好累,由于儿子太小,身边离不开人;每回上街购物都是小跑步。日子太苦,只有礼拜天还好点,在那段漫长人生路中,常常盼望能有一个救星……
孩子们一天天长大,储蓄罐成了我们缩衣节食的象征,长时间操劳的我性情变得有些神经质,对孩子越来越严厉,照看儿子的同时,对女儿的学习从来没放松过;夜晚属于我和女儿的,儿子睡着后的空间都是我们娘俩的,敏子是慢性子,和我刚好唱反调,每次考试,题没做完下课铃就响了。为此,也没少挨我的指责;有一次,她怕回家我又问考题,试卷没答完,就抄了一份题拿回家,我当时七窍生烟,啼笑皆非。
大多数的日子是甜蜜的,充实的,偶尔夹杂着几丝浓浓的苦涩。慢慢地,女儿九岁多了,四年级了。儿子也上幼儿园了,小日子过得紧紧巴巴的。孩子们也学会了勤俭持家,省吃俭用;为了冻结她们啃老族的念头,也为了能有一个良好教育的开端。礼拜天出门玩的时候,我下意识地让他们捡饮料瓶及废纸盒,开始的时候,女儿那双晶莹明澈的眸子里闪烁着胆怯和无助,显的极为不情愿。
对孩子们我是严厉的,因此她们对我言听计从。深深知道小小的她,怕同龄小孩轻视的目光,为了不让她有自卑感,我索性一起去捡,直到她习惯为止,她的感染力很强,不到四岁的儿子也抢着给姐姐打下手。懂事乖巧的敏子把捡来的易拉罐、饮料瓶、废纸盒整齐地装进一个蛇皮袋子里面,周末和弟弟拉到废品站换钱,每回废品站的叔叔阿姨都会多给她几毛。捡垃圾换来的钱,一毛、两毛、五毛至几块她都一一存在我给她的储蓄罐里……闲暇的时候,才会和弟弟整整她们的“保险柜”,一双双小手把辛勤的劳动果实反复地拿起来吻吻又放下,爱不释手。
每回看到这些我总开导她们买块糖吃,可是敏子舍不得,也不会让弟弟动她们的财产。感人的一幕幕总抑制不住喜悦的泪花。他们在成长的岁月里,这样深一脚浅一脚地蹒跚着,辛苦着,并经历着;从那以后,大街、广场、森林公园,人流拥挤的地方都是她们姐弟俩奋斗商机的小天地,小小背影常常穿梭在灯红酒绿中……
“听说旧电表价格不错哦,五元一个,那个收废品的不知什么时候来”,邻居自言自语地说着。我心里想女儿又要发财了。家里恰好有一个,一直没有找到一个合适的卖主,再说大的东西小孩子卖我也不放心。
那个周末,黄昏时分。准备出门的我,看到女儿整理着前几天捡来的一大袋饮料瓶,她要去废品站,说把这次卖的钱攒在一起给弟弟买滑板车。废品站价格比小贩子高点,所以她不怕跑路,依旧如此……
等我回到家的时候,敏兴冲冲掏出,五张皱巴巴的一元钱放在我面前,眼神里闪烁着欣喜若狂的光芒,期待着我夸奖的表情。我有些意外,就凭几十个塑料瓶能有那么多钱,要知道几个瓶才能卖几分。我严肃起来,突然紧张了,穷追不舍的盘问。废品站下班,原来旧电表被混在一起卖给一个小贩了,那个小贩是个精明的中年女人,是各家各户的常客,大家对她都非常熟悉。
女儿说电表给了3元,还没等她说完,我已经声色俱厉,狠狠的睕了她一眼,示意她闭口。“之前废电表有人给5元我没卖”,我愤怒地吼着。那时的日子拮据,多少有点心疼几元钱,也想让她多一些机灵,少一些傻气。想想当时真苛刻,一个九岁多的孩子怎么能和大人相比呢?为了惩罚她的过错,索性让她把钱还回去,找回那个旧电表。我的厉声厉色和阴冷的眼神把敏子逐出了门。
霓虹灯下,大街上,茫茫人海中,敏子找着那个收废品的中年女人,幼小的心灵除过孤独、绝望,就剩下害怕和伤心陪伴着她……这是她后来才告诉我的。其实刚从她出门的那一刻我就后悔了,怎奈我是一个外冷内温的人。
夏天的黄昏总是有点过于漫长,长的让人心碎。它迟迟不愿离开,好像等着和姗姗而来的夜晚去相会。天边残阳如血,转眼之间,开始暗了下来。敏子没有回来,我联想着各种各样的也许,也许在回家的路上,也许上着楼梯的台阶,也许马上敲门……太多的也许都不成立。晚上8点多了,敏子出门差不多4个小时了,没有一点消息,我慌了,六神无主,阵阵心跳伴随着害怕,泪水不由自主地打在衣衫上。
我哄好儿子,决定出去找她。刚一开门,透过长长的楼道,借着门缝隙的一束弱光,看见一个小黑影蜷缩在门外,是敏子,听到响声她快速站起来,蓬乱的头发罩住了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弄脏的小花脸,眼睑低垂、看着自己的鞋子;我心碎了,背过脸擦着眼睛,欲言又止,所有的担心和惊慌化成一口长长的叹气。
佯装生气地问“旧电表找到了吗?”“没有,我把钱要来了”一个怯怯的声音,细弱低微,断断续续,似有似无;说着敏子伸出手,浸满汗水的手心捏着指头状一个小卷,那是七张皱皱的、潮湿的一元钱。看起来脏兮兮的,我的心似乎突然被一股强电流击中,一阵战栗……无法形容当时的心情。敏子深深地低着头,下巴勾在胸前,我看不到她的眼睛,心想,那眼睛里一定充满泪水与委屈。为了缓和气氛,我故作轻松地说“没事了,下次注意,多动动脑子。”不知道敏子听懂了我的话没有,她依然站在那里,手里还捏着那几张潮潮的一元钱,低着头,下巴勾在胸前,我看见有水珠跌落下来,不知所措,心碎了……
这件事困扰了我长长十几年,每当想起眼眶就会潮湿……几年后才得知,是外甥女那晚逛夜市给敏子的“救命”钱,后来,她常常逢人会说表姐是自己的恩人。
我亲爱的小棉袄!记忆的碎片里,常常漂浮着你的如影随行和我的自责。回想成长的日子,记忆是那般珍贵,我和爸爸为保存你每个阶段的样子,也为了让那些短暂的片刻能够定格下来,把洗出来的照片小心翼翼地封存起来。担心时间久了,怕曾经的生活片段会记不清,变得模糊而无从回忆。
宝贝,都说慈母多败儿,我不是一个称职的母亲,但有责任心。三年前高考成绩出来的那一瞬间,你激动地搂着我脖子不停的转着圈,蹦着跳着,笑了。我笑着哭了,贪婪地品尝着收获的味道。二本大学,对我足矣!18年的含辛茹苦,细心播种,终于有了收获,有了回应。那是一个激动人心的季节,是和你出生相重合的一个季节……我们享受着,感慨着,卸下了所有的担子,驾车去了一场说走就走,前所未有的旅行……
那是一个夏天。
姜海莲,女,汉,生于七十年代,甘肃省庆阳市镇原县人 酷爱散文诗歌 闲暇之余喜欢以文字文学为伴。
墨顗:甘肃镇原人,喜欢舞蹈、音乐,业余朗诵爱好者;用声音传递文字魅力,用文字感知诗意生活;“镇原朗诵协会”发起者,聚力推动全民阅读,愿你我他都腹有诗书气自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