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恩难忘
文/罗浩京
在我的书柜里，珍藏着40年前湖南日报编辑李凌沙老师给我的39封书信。尽管时间久远，信纸显得呈黄发脆，但更使我觉得珍贵难得。每年春节捧读一遍，越发感觉亲切真挚。尤其一封封信中的真知灼见，更是令人感到翰墨生辉，回味无穷。回想起来，正是这些书信伴随我稳步走过自己的人生道路。
“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书信，作为古往今来感情交流的载体，是一个人诉说心里话的所托之物。编辑给作者的书信，承载的不仅是编、写之间的关心和指导，更是一份师生之间最真挚感情的体现。
毛主席说：“一个人做点好事并不难，难得的是一辈子做好事，不做坏事”。报社的一位编辑老师，在和通讯员尚未谋面的情况下，长期通信联系，其实是件很不容易的事。写一封信，指导一回，可能不难；写十封信，指导十回， 也许还能坚持；但写几年信，全面指导、鼓励，又能做到一笔不苟，标点正确，甚至一封信就是一篇朴实生辉的示范文章，确实感人至深，令人爱不释手。而且还时常随信附寄很有帮助的书刊，且不求任何回报，何况这个受信者还是一个默默无闻的乡下青年农民，两者差距可谓十万八千里，那就更不容易，太难得了。也正是这样的际遇，激励我几十年将信珍藏不失，包括每一个信封都保存得完整无缺。我至今因工作变动搬家12次，从边远山区到基层乡镇区，后来又到省城机关大院，一直随身带着我最在乎的这些书信。每年春节我都要找出来捧读，连我的儿女们都能背诵其中的“金句”，都说我这个乡里伢子真的是遇到了贵人恩人！确实，在我身处边远山区，境遇十分困苦，曾经不知前方在哪里的日子，是这些书信给了我信心和力量。
李凌沙老师当年是湖南日报科教部《学校生活》专栏的责任编辑，是一位刚刚30出头的年轻人。而我当时的名字叫罗晴辉，不过是平江县金坪公社后岩大队一个默默无闻的“泥脚杆子”。他的这些书信，充分反映出一个党报编辑忠于党的新闻事业，通过书信关爱、提携边远山区通讯员的拳拳之心。这里想特别提到的是，李凌沙老师后来成为了湖南日报社的社长和总编辑，培养过许多像我这样的寒门弟子，这些后一代的优秀记者编辑，现在都还在为办好党报作着贡献。我想这绝不是偶然的。李凌沙老师给我送来的这么多鸿雁传书，不就是一个很好的应证吗？这件事从一个侧面，反映出一位党的新闻工作者的初心、爱心和恒心。
回顾这段师生深情，今天再次捧读这些书信，我觉得有5个“讲”字值得我永远记取。
讲政治
牢固树立政治理想，正确把握政治方向，坚定站稳政治立场，严格遵守政治纪律，加强政治历练，积累政治经验，自觉把讲政治贯穿于党性锻炼全过程。对于一个党报报人是必须坚持的自觉行动，要当好一个党报通讯员也同样如此。捧读李凌沙老师来信，一字字，一行行，一页页，一封封，都满载着一个省委机关报编辑的政治思想水平。记得我刚学着写新闻，正是上世纪80年代改革开放初期，一些法规政策尚欠完善，凡属方向不明确、错对难辨的时候，李凌沙老师在信中总是给我指点。
记得1981年2月16日晚上，一个贩木材的老板来到我家，邀我去收杉树板子送进省城倒卖，还说可以花点小钱送给竹木检查站值班人，偷过关卡，一次每人可得800元(当时可买10000个鸡蛋)。他说得笑声不断，简直真是乐不可支。可我回想头一天正好收到李凌沙老师的一封来信，其中叮嘱我要坚持“勤劳致富”，不要受一些人干违法事情的影响，所以我当即微微一笑，婉言谢绝了。李凌沙老师来信是这样说的：
开春之后，农村想定更忙。您曾谈起想外出做做生意的事。现在党和国家的政策，是要为国家繁荣昌盛，让人民安乐幸福，鼓励广大农村社员致富。所以，您完全可以放心大胆劳动致富的。只是，平常要多注意读报，学习有关的方针政策。不管是做生意还是在家，都不要受社会上少数人的坏影响。我这样说是因为这一段在下面采访，了解到目前虽然形势大好，但仍有极少数人干违法活动，如倒卖木材等等。所以我觉得应该我们自己随时警惕。不知说的对吗?
记得我的父亲当时说：“你照凌沙老师讲的去做就出不了事。”
我的大哥说：“凌沙老师是省里人，懂政治，看得远，他指的路不会错。”
二哥说：“多读凌沙老师的信牢记他讲的，你今后会稳稳当当，做人做事也会越来越好。”
......
十天过去了，那个人因违法倒卖木材受到了法律处罚，说实话，想起这件事来我还真有点可怕。所以，感谢李凌沙老师来信给我指明了正确的政治方向，在关键时刻送给我一颗定心丸。
讲原则
“欲知平直，则必准绳;欲知方则圆，则必规矩”(《吕氏春秋》)。记得我有一次写平江县第三中学的一篇新闻稿子，有两个数字欠准确。那次是我已经到报社送稿了。李凌沙老师问我：“数字准确吗？”我说“应该准确。”“不是应该，而是必须。如没把握，你回去再问一下三中学校的领导，一定要回信啦。” 我从报社回乡后到学校复核，果然发现两处数字有出入，于是请三中领导及时去函给报社要求更正两处数字。对这件事，我原认为小问题关系不大，所以当时在三中采访结束急着去报社送稿，根本没想那么多。这件事真是铭心刻腑，至今难忘。李凌沙老师信中这样说：
三中的稿子已拼版，几天就发。昨天我收到三中一信，要求更正稿中两处数字。这个学校实事求是的态度是很好的。由此想到一件事，就是你一定要认真对待写稿的事，千万注意稿件真实性。周恩来同志说过：“只有忠实于事实，才能忠实于真理。”这是我们每一个新闻工作者应切记的。望你时时注意。
自此后，我几十年，我无论写什么稿子丝毫不敢马虎。李凌沙老师那种严谨的态度，优良的作风，言传身教让我受益终生。
讲实情
“忠言逆耳，良药苦口”的道理谁都知道，可真要实践起来却没那么容易，尤其是领导干部，如若习惯了“听好听的话”，想要听几句“真话”、喝几口“良药”就难了。
在农村写稿，尤其是初学起步，各方面真是懵里懵懂。写稿最怕泥牛入海，无人指导。一个人的希望与信心刚萌发时，在这关键时刻盼望回复关照，像久旱盼天降雨一般，错过期望最佳状态，信心的扁舟将会沉没人生大海，奋进源动力和力量就会成无油的灯。在我写稿迷茫的日子中，总是能及时收到李凌沙老师的来信，实话实说，指点迷津：
你元月二十六日的来信，今天才收到，邮凿上金龙支局发出时间是二十九日，路上又花了三天，可见山乡邮路不是很通顺的。稿件写得很不错，谈笑风生，很有些生活气息。只是今天已是二月一号，一般学校都在十号左右开学，同时稿件写的又是春节期间送春联的事情，加上我们有关寒假的稿件，都编排好了，目前正准备开学的稿件，所以这个稿件发不出了。你几次写稿我都过细读了，觉得你每次都有进步，这不愁今后上不了稿子。望不要灰心。继续努力。只是一点要注意的：因金坪离长沙远，这一类稿子要估计好时间，不然的话，等稿件寄到报社就迟了。
当前，你可抓一点开学的动态性稿子寄来，如开学后学校出现的新事新风。如体现师生间新型关系的，三月五日前学雷锋活动的等等。教学自学成才的已经报导不少了，很难发得出来，最近就不要写了。我想，只要你平时有空就到学校去转转，总是会遇到报道题材的。
读完这封信，虽然当时还未与凌沙老师见过面，但感觉仿佛是一位十分亲切随和的兄长在牵着我的手交谈，给我鼓励，使我感到浑身是劲，对写稿充满希望、信心和力量。
讲写作
记得李凌沙老师向我讲过作家老舍给初学写作者的意见：永远不敢动笔，就永远摸不着门儿。不敢下水，还学得会游泳吗?自己动了笔，再去读书，或看刊物上登载的作品，就会明白一些写作的方法了。只有自己动过笔，才会更深入地了解别人的作品，学会一些窍门。
初学写作，都有个通病，认为发长稿就好。其实要根据题材而定。记得去平江三中写第一篇稿子，我想写一篇反映全貌的报道。稿子写完自认为可以，学校也高兴，并在稿子头页上面右角签发了: “同意发稿”，还盖上”平江县第三中学”的公章。可是此稿寄出8天后，收到李凌沙老师回信。信中细心指出稿子没有发出的真正原因，并说：“很对不起，只得将稿件退上。”这表明李凌沙老师十分认真，为人更是谦和，很是尊重作者的劳动。其实，他完全可以不回信，甚至将稿件扔进字纸篓，我们身在乡下的人也无法得知，也不会怪他。然而他没有随便处理，而是十分贴心地用毛笔写了这封长信，细心帮我分析稿子存在什么问题，要注意哪些方面，重点要如何做到等等。此信对我启发很大，让我感动得一夜难以入眠，翻来覆去反复琢磨信中每一句话。此信中的一些话，我后来常诵于口，内记于心：
三月十三日来信收到了，知道你在继续努力，十分高兴。
三中的稿件我细读过了，觉得你花了不少功夫写的，只是稿件写出来后显得不深，用的典型事例也都是打扫卫生.植树了，探望五保户一类的事情，显得一般。这可能同你采访时的想法(写一个反映全校的概貌)有关。其实，一个一般的中学，最好抓住其中一个侧面或一件事来写，面面俱到往往是难写好的。我本想突出其中一件事，改一个故事。可稿件里边提到的几件事，都不够理想，也只好作罢了。很对不起，只得将稿件退上。
你提到写稿的技巧问题，我想，目前你最好是继续学习写一千字以下的小故事，这种小故事有时间、地点、人物、有事情发生的经过，还有结尾，读来完整、有味，对提高新闻写作是很有用处的。比如，这次你到三中，如能抓住一件事写一个故事说透，那就好多了。所以，一定不要贪长求大，语言也以实实在在的话为好。我记得我学习写稿时，就是从学写小故事开始的。不知你意下如何？
讲成家
记得与李凌沙老师第一次见面，他就嘘寒问暖，还请我去他家吃中饭。当时他就问我是否找了女朋友。我向他讲了女朋友的情况：各方面都满意，但因为同姓，她父母不同意。我们彼此都是真诚极致，感到幸福，相恋三年，矢志不移。我回家五天后，就收到李凌沙老师的这封信：
春节在即，祝您节日快乐，全家添福。个人问题望冷静热情地处理好，生活矛盾总是有的，况且看人处在各人的环境之中，往往一时难以统一思想，因此得有一个过程，消除疑虑误会甚至是某些偏见，我没有见过小罗，但据您说，她对爱情是忠贞的，那这你们就有了最坚实也是十分难得的基础。我相信，迎接你们的将是成功和欢笑！
春节后有机会，您来长沙走走。如有可能，最好是和小罗一起同来！
几十年来，我能取得一些进步，如从学基本技能到走进央媒工作，从为民情通达到传送党的温暖，从匡扶公平正义到建言献策，从专访名人学者到国际友人，从写新闻起步到文艺创作。从名不见经传的山里伢到受到社会的认可，头冠多种其实难副的光环和殊荣，我觉得都离不开李凌沙老师来信“不骄不懈，继续努力”的鼓励。打心底感谢李凌沙老师的关心和帮助。所以在我这本小书中，特意写下《师恩难忘》这一章。在选录李凌沙老师书信时，完全保持书信原貌，还特别附上信的影印件。和朋友们分享这段独持的回忆，真切地感受到书信中那份真挚的心路情怀。思绪至此，情不自禁诌诗一首, 作为本文的结尾。
师恩似海卌零年，荏苒韶华感逝川。
骀荡春风吹袅袅，难忘化雨洒绵绵。
感恩戴德传天下，探胜书山步众贤。
纵使雕刀朱笔钝，欣逢盛世刻雄篇。
注：李凌沙系湖南日报原社长、总编辑，湖南省委宣传部原副部长，省新闻记协原主席，省新闻职称评委主任等。
